倾歌歌歌歌歌歌

08

苏沐秋是第一次遇到叶修这样的人。

他第一眼望向叶修的时候，一下子就撞进了那双狐狸似的眼梢微微上挑的眼睛，为那双眼底燃烧的战意所折服，连呼吸都有一瞬滞涩。

那战火太炽热，一下子撩起少年混合在血液里的好战因子。于是他果断应邀，两个人面对面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啪啪响，开始了一场又一场的厮杀。

一场、两场、三场……

嘉世网吧里围观的人们都沸腾了。按理说吧，他们和苏沐秋是同网吧的，应该支持苏沐秋。

但苏沐秋在这边是出了名的高手，就算偶尔也有状态不好马前失蹄的时候，可是像这样连续败两次，第三次赢回来也是险胜，明显旗鼓相当的情况，那还真是头一遭。

人总是有点儿攀比心理的，苏沐秋这人在这一块独领风骚久了，即便他人缘好，但总有盼着他输一场挫挫锐气的不是。

于是这些损友们都开始喝起倒彩了，他们也没怎么仔细看叶修，就见人家一头短发，穿的也比较男孩子，就当是个男人了。叶修也不反驳，于是苏沐秋一听，打得也就更起劲了。

两人酣畅淋漓地换着游戏打了许久，再一抬头，已经中午了。叶修余光瞟见一个长得和苏沐秋七八分相像的小女孩拿着只饭盒，她才后知后觉，啊，有点饿了。

其实叶修也没遇到过游戏打得比她好的，她从小练钢琴，手速上天生快人一等。和苏沐秋打得这样旗鼓相当，略占一点上风，也是头一遭了。

不过怎么说，输人不输阵，她也配合着旁边喝倒彩的一起说着垃圾话。气得苏沐秋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吃，一起吃，省得你等会儿说没吃东西没力气。”

叶修心说她才不是那么死鸭子嘴硬的人呢。但也只是笑了笑：“哪能啊，该赢还是会赢你的。”

苏沐秋气结：“那你是说怎么都能赢得了我咯？”

“那不能，总还是会输一两次的。”

于是素来沉稳淡定早熟的苏沐秋，非常罕见地被几句话撩炸毛了。若不是因为他还是个很细心的人，注意到了叶修不着痕迹的关照，估计对她的印象会一下子跌到低谷。

“继续！”吃完饭，苏沐秋就干劲十足地喊出声来。叶修耸耸肩：“没法继续了。”

“你要跑了？”苏沐秋一愣。

“没钱了。”叶修说着，掏出了空空如也的口袋。苏沐秋的眼神在叶修电脑椅边的行李箱转了一圈：“我家有两台电脑，你跟我回去打。”

叶修没有忽略苏沐秋的眼神，于是淡淡地笑了笑：“好啊。”

拖着行李箱，叶修和苏沐秋两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边朝苏沐秋家走去。

叶修从没见过这样的小区，从踏进去的那一刻开始，唯一在心底里留下的印象就是破旧。她却也不嫌弃，表情眼神都挺平淡地拿余光打量着。

苏沐秋看起来很受这片小区的大叔大婶们喜欢。路过小超市门口时、石桌石凳前、还有蹲在门口剥毛豆的住户门前，都会好脾气地笑着和人寒暄。

叶修也不出声，静静地站在他后头，等大叔大婶们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时，才轻轻笑着自我介绍：“我叫叶修，叔叔阿姨好啊。”

叶修是很皮，但只有熟悉的人才能感受到她藏在乖巧漂亮的皮囊底下放荡不羁的灵魂。

苏沐秋显然就是罕有的人精，看着她眉眼弯弯笑着打招呼的模样撇撇嘴，心里吐槽着这小子怎么这么细皮嫩肉，和小姑娘似的。

鬼知道眼尖如他，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连叶修真的是个身材窈窕笑起来很甜美的小姑娘的事实都没发现。

等到了苏沐秋家，叶修的目光在破旧的吊灯和灰败的墙壁上停了停，又瞥见摆在客厅角落里被苏沐秋擦洗得透亮的鱼缸。里头两条鱼尾鲜红的金鱼在细小的石块间穿行。

破沙发靠着的墙壁上贴着张巨大的海报，鲜艳的底色上面写满了各种字符。瞧着颇有年代感的饭桌上摆着只塑料长颈花瓶，里面插着一朵微微褪色的玫瑰，桌子擦得干干净净。

叶修突然觉得，她这一次离家出走，或许是个很不错的决定。

苏沐秋领着叶修走进书房，两台电脑摆放在一起，旁边多出一小块桌面，充当了苏沐橙的写字台。她捏着笔坐在桌前，看到叶修时还朝她笑了笑。

叶修的目光却没有第一时间落在电脑上，靠墙摆了只铁丝床，铺着一层薄薄的被褥，看来是苏沐秋睡的地方。

苏沐秋见她去看，走过去三下五除二把随意扔在床上的被子叠好，一边叠，还一边恶声恶气地说着：“大少爷是不是嫌弃我们这贫苦人家的地方啊？”

叶修笑了笑：“哪能啊，我还等着苏大男神收留呢。”

顺便拿苏沐秋和她比赛时网吧里几个涂着浓妆故意凑到苏沐秋身旁的女孩子的事调侃了一下。

苏沐秋翻了个白眼，却也对叶修又生出了一点点好感。

***

那天晚上，叶修吃到了有史以来最好吃的一顿饭。尽管苏沐秋的手艺其实并不能与她家的厨子相比，菜色也不是她最喜欢的，材料又很简单，但她一直一直惦记着那味道。

苏沐秋的味道。

洗澡之前，苏沐秋拉着苏沐橙一起给叶修分配床位。少年一心想着不能让这家伙拐走了沐橙，于是提出两个人挤在一起。叶修和苏沐橙无奈地对视了一眼。

“哥，你不会还没发现吧？叶修是女孩子啊。”最后还是苏沐橙无奈地开口。

女的？？？！

苏沐秋顿时被吓了一大跳，这才仔细打量起了叶修。她的头发很短，碎发堪堪垂到耳后，额发未过眼，软软地贴着白皙的额头。

她眉眼弯弯，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眸幽深，看不出情绪。

她的双手交叠在膝盖上，手指纤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干净。苏沐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双手，用他未接受完全的九年制教育里学到的东西，只能想到诸如“手如柔夷”“指若削葱”。

她穿着身裁剪得体的白T，上面印着苏沐秋看不懂的几个单词。衣裳下摆在腰部的地方打了两个漂亮的蝴蝶结，越发凸显出腰肢的纤细。

下身是一条黑色的七分裤，露出的一截小腿白生生的，脚踝纤细冰莹，踩着双带了一点跟的凉鞋，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苏沐秋顿时连说话都声音也降了调：“你、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一个人背着家里人跑出来啊？”

叶修露出了似乎是思考中的神色，指尖轻轻在大腿上敲了敲：“嗯……我想找出一条属于我的道路吧。”

“继续在家里待着，无疑就是每天继续上学，等以后读大学之后再决定是去军队还是接手家里的产业，不存在别的可能。”

叶修想着，眼眸深邃了几分：“其实想离家出走的不是我，是我弟啦。只不过被我撞见，然后我就拿着他的行李跑出来了。”

“……你想走上什么样的一条道路？”

苏沐秋看着叶修，有很多事情想要问。然而话语滚到喉头，却被悉数咽下。只是来了这样的一句。

叶修轻轻一笑。

“游戏啊。”她弯了眉眼，眼底似有星光璀璨，看得苏沐秋一愣：“你也看到了，哥是不是很强？”

苏沐秋无可奈何地一笑。

他想说你一个女孩子哥什么哥啊，想劝她最好还是乖乖回家免得家人担心，想问她就不怕被家里人抓回去吗，但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很强啊。

无论游戏的技术，还是她的心理素质，都很强很强。

孤身一个女孩子，提着一只只仓促塞了几样自己的东西的行李箱，揣着一只空瘪瘪的钱包和一张注定被锁的银行卡，为了打游戏，从国家的北方城市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南方，还能如此近乎是自得地说着自己的理想。

真的很强，很耀眼。